做女性手机的，都是「直男癌」

图片来自 Doov

换场间歇，26 岁的模特橙橙 (化名) 会和往常一样拿出 iPhone 6 刷刷朋友圈，和闺蜜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偶尔也会收拾起疲惫的面容，勉力微笑着自拍几张，发给常年四处奔波的老公——以此作为身体和精神的短暂放松。

工作三年，橙橙的收入虽然每年都在涨，却始终没让她从自给自足的境地更进一步。她慢慢发现，身边的模特朋友们开始疏远原本爱不释手的 iPhone，纷纷迷上了以自拍美颜为卖点的美图手机。相比造型和手感俱佳的 iPhone，这款手机的棱角更加分明，其设计灵感可能更多来自于卡西欧 EX-TR 500——号称「自拍神器」。橙橙在表姐家用过这台可以 360° 旋转显示屏的傻瓜相机，「感觉有点儿假」，橙橙这样对表姐说。

可是，她的模特朋友们并不觉得。

竞争扭曲场

橙橙可能并不知道，商业世界里竞争带来的强大扭曲力场，要比模特之间的相互替代厉害得多。

2011 年，小米的异军突起让手机市场上的竞争突然变得残酷起来。原本依托自营门店和经销商渠道躺着就能挣钱的厂商们突然被梦魇惊醒——人们对性价比的痴迷大大超乎它们的预料。压力之下，魅族、华为、VIVO(步步高旗下)、OPPO、中兴等国产厂商纷纷转型线上，一时间剑拔弩张，互相监视着彼此的定价和销量。

然而，被奉为圭臬的「互联网思维」并未向所有人施展魔法。网上的自由讨论和铺天盖地的评测，弥合了消费者和手机制造商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消费者越来越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手机，硬件参数、结构工艺、用料做工、外观设计以及软件系统的易用度等慢慢被纳入他们的思考模型中。

简言之，消费者变精明了。

这对技术积累深厚的中兴、华为来说算不上坏事。在小米崛起后的两年里，中兴、华为迅速转变通过销售硬件盈利的传统思路，在产品研发上开足马力，瞄准呼声极高的功能点各个击破，分别建立了子品牌努比亚 (nubia) 和荣耀 (honor)，在一片混战中竟也取得了不错的战果。数据显示，定位低端的荣耀 3C 发布仅五个月销量就达到了 400 万台；而与小米相同定价在 2000 元档的荣耀 6，发布三个月销量就突破了 200 万台；红极一时的「国母手机」努比亚 Z5S mini 也售出近百万台。

相比之下，酷派、金立等二三线以下的品牌活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尽管它们坐拥随时可调配的强大生产线，产品定位和功能特色却不能让人眼前一亮，线上营销常常沦为空打价格战的自杀式促销。在恐怖的竞争压力下，这些厂商不得不想方设法向大众兜售新概念来促进销售。

人群切分游戏

第一个用性别定义手机产品的，其实并不是美图。早在 2009 年，深圳的另一家本土厂商朵唯就率先提出了「女性手机」这个概念。无论品牌、LOGO 还是宣传标语都流露出对女性的极度关爱。朵唯手机的外观设计也极尽柔美粉嫩之能事，系统中还提供了很多华丽的桌面和主题以供挑选——好像女性用户就应该用这些。

可惜的是，在 3G 网络尚未全面铺开的年代，人们对智能手机的理解还处在学习阶段，男性在数码设备购买决策上仍占据着多数话语权，把关爱女性作为卖点来吆喝是毫无号召力的做法，甚至让人摸不着头脑。朵唯一年不如一年的销量证实了这一点。

时过境迁，女性手机在今天的意义则大不相同。女性群体的权利意识逐渐觉醒，与此同时，智能机市场的同质化已经严重到让人麻木。

通常情况下，自由市场中的任何一个细分品类出现「千人一面」的情况，几乎都预示着低毛利甚至入不敷出的经营状况即将到来，最终结果自然是行业大洗牌。为了活下去，大小厂商都在拼命为自己的产品提升辨识度——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女性手机成了最现成也最省力的切入点。

手机也有性别？

我们把时间拉回到 2013 年 9 月，苹果发布了多彩外观的 iPhone 5C，这是苹果公司首次在 iPhone 产品线使用黑白以外的颜色。凭借超凡脱俗的外观和手感，iPhone 5C 获得了很多文艺女青年的偏爱，可惜孱弱的硬件配置终究没能让普通消费者打开钱袋。

iPhone 5C 尽管被认为是一款不合时宜的产品，却意外地给国内安卓厂商带来巨大启发——还记得魅蓝品牌发布前广发 iPhone 5C 后盖作为邀请函吗？魅蓝 Note 和魅蓝手机作为大魅族向低端延伸的战略布局产品，跟随苹果放弃了黑白和中性灰的配色方案，用颜色、手感和性价比讨好女性用户。紧接着，小米也发布了多彩版的红米手机 2；在上个月米粉节的媒体沟通会上，小米更是发布了小米 Note 女神版，进一步讨取女性欢心。

再来看看手机市场上的小玩家们吧。

肩扛「不将就」大旗的一加，一代产品选择了非常中性的造型，砂岩黑和 Baby Skin 白两种颜色以及竹制后盖并未对女性用户做出特殊的设计，这对小厂商来说并不奇怪。崇尚对称美学的锤子，豪爽地在 T1 上摆出了三个长长的实体按键。虚拟化按键潮流之下，这种设计无疑让 Smartisan T1 具备了睥睨同行的「话题资本」。然而，T1 刚正硬朗的线条和更加尖锐的圆角，让黑色版与女性基本无缘。好在白色版 T1 处理地恰到好处，喜欢老罗的妹子们才有了强行骄傲的机会。

在美图手机 M4 发布几天前，IUNI 联合优酷发布了“泡芙小姐智能手机”，号称专为现代都市女性打造。IUNI CEO 霜梅原本是深圳艾拉科技的创始人，旗下自研的小艾手机也主打年轻女性群体。去年下半年，小艾手机销量仍未达预期，IUNI 遭遇高层人事变动，霜梅转身成为掌门人，IUNI 也就此转向女性手机市场。

无辜的女性主义

坦白讲，IUNI 并没能做到言行合一。

发布会上，CEO 霜梅痛陈女性在职场和生活中遭遇到的不平等待遇——大到职位升迁、家庭地位，小到穿衣打扮和商场男女厕所比例——想必这很对国内激进女性主义者的胃口。IUNI 言之凿凿地宣称，真正关注女性用户感受的手机与男性思维主导的产品有明显差别——相册不会简单粗暴地按照时间线排列，微观网，删除照片的过程要与众不同，备忘录天生就该具备提醒功能···可惜的是，当我逐一体验过这些功能之后，并没有感受到它与“男性手机”的本质区别。

稍加总结之后你会发现，主流厂商对女性手机产品的处理方式无非两种：① 精心调制白色版本的色调和手感，以荣耀、锤子、一加为代表；② 多彩后盖自己挑，以小米、魅族为代表。按照正常逻辑，打着女性手机旗号的IUNI应该向美图一样，从内部元件到外观工艺全部推倒重新设计才算名副其实，只在ROM上做点美化谈不上“专为女性设计”。从更抽象的角度看，男性和女性使用智能机的方式和内在逻辑真如营销文案中宣传的那样天壤之别吗？

所谓女性手机，无非是新瓶装旧酒，用一个漂亮的时尚外壳包裹起老套的零部件和交互逻辑，本质上不过是厂商追求利润的商业行为。

这不是商业对社会热点话题的第一次利用，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小米的吉祥物——米兔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帽子上挂一颗红星可以潜移默化地唤起 90 后年轻购买者的民族情感。电商平台当当网曾在国庆期间的包裹中赠送国旗；魅族官微在今年情人节隐晦地支持同性恋；阿里巴巴最近还护送十对同性恋人到洛杉矶举行婚礼。女性手机之于中国的女性主义恰有异曲同工之妙——认同促进购买。

或许，对同性恋的试探性支持能为社会带来福祉，但带着男权的视角利用女性主义话题，推销自己的手机产品，本质上是把自己当做搅屎棍一根，在剪不断理还乱的社交媒体上，很难贡献出正向的力量。

如果你造不出一台能够说服自己的女性手机，请停止利用女性主义。

男权视角中的女权

在讨论男女平等问题时，我们极容易陷入二元论制造的斗争陷阱中——好像为了自己的正当权益，女性必须团结起来对抗男性。趁还年轻，脑子清醒，在铸成大错之前快跳出这要命的逻辑吧。

学者周国平不久前发了一条微博，说「操持家务、哺育婴儿的女人是美丽的」。随后迅速被众网友诊断为「直男癌」。尽管他很快删除了类似内容，还是招致了无数女权主义者的口诛笔伐。一个很容易识破的逻辑陷阱是，这句话并未否认在职场打拼的女性的存在价值，不要被潜台词误导。大部分人明白负负得正的道理，在这里却栽倒在否定之否定的逻辑陷阱中。这究竟是智商问题，还是受从小被灌输的斗争哲学所害？

激进的女权主义者更容易草率地做出判断，然而真正独立的女性需要抗争的应该是这个商业社会对她们的物化和可衡量。为什么女性手机就一定要具备效果一流的自拍美颜功能？换句话说，女性用户为什么一定要在照片中把自己美化得神乎其技？女性手机对美颜功能的重视，迎合了人们对高颜值的追求，这不正是男权视角中女性应有的样子吗？女性手机对谁的满足更多一些呢？

另一个颇为吊诡的事实是，商业社会倾向于用薪水或其它可计算的单位来衡量每个个体的价值。这使得不善竞争的女性很容易在这个标尺下处于弱势。居里夫人的成就无法用商业价值衡量，一位普通的全职主妇也不能用金钱替代。那些没有意识到男女两性关系相辅相成，看到稍有不周的观点表达，就不假思索就给别人打上「直男癌」标签的人，何尝不是「女权癌」。

癌，代表严重到不可治愈，无药可救。女性手机作为商业炒作的伪概念，非但不会让科技造福于女性，甚至可能加重一些人的“癌症”。当下中国的女权主义者们缺少的，不是勇气，而是平衡和辨识力。

真希望每当我们讨论女性主义时，就只是在讨论女性主义，而不是手机。